霜序三七

阳光充足的地方不必高举火炬。

(二)

       从弗朗索瓦丝的阁楼出来,亚瑟坐在马车上,闭目遐想。思绪如潮水般向他涌来。

  他想到了父亲老柯克兰,那个固执的老银行家。他想起了临行前两人的争论。

  “可是我只想做水手,父亲。我在金融上的敏感度远不如您,让我接受巴黎的银行,只有死路一条,您怎么会不明白呢?”亚瑟急得面红耳赤,与素日那个沉着话少的柯克兰少爷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,再一次尝试着劝说自己的父亲,尽管他知道是徒劳。

  约翰·柯克兰正伏在桌子上看文件,一听这话,他抬起头,顺势摘掉了他的单片眼镜,盯着亚瑟,“你还没有打消这个念头吗,我的孩子?你要知道,我们的的祖祖辈辈都在奇平霍德,都死守着那片爱尔兰海,靠海吃饭。我的祖父是个渔夫,我的父亲是个渔夫,我在三十岁之前也是个渔夫。而如今我们离开了奇平霍德,离开了利物浦,离开了那片见证着我们贫困的土地,来到了伦敦。而你,亚瑟,你不想着不想守着我的财富,将它做大做强,反而想要回到那片海。你……”

  “又来了,父亲,请您不要再说了,这话您不知在我的耳边重复了多少遍了,我记它记得简直要比«圣经»还要牢固。”亚瑟绝望地说道。

  “但愿你铭记在心。”

  亚瑟垂头丧气地准备离开,他知道他拗不过父亲。他也曾幻想过自己像鲁滨逊一样,放弃舒适的现实生活,登上那艘前往非洲的船,做个响当当的水手,哪怕在岛上困上二十八年,也在所不惜……

  那可是大海啊,了不起的大海!他从记事起便在家里呆不住,却偏偏爱往大海边凑。稍大时他学会了游泳,一个猛子扎进了海里,一游便是便是几个海里,冰凉的海水爱抚着他,就仿佛在爱抚自己的孩子。直到他那红头发的姐姐斯嘉丽在海边呼唤他:“回来吧,亚瑟,开饭了!”他才恋恋不舍地游了回去,在心中默默地与海道别。

  大海啊……大海!

  但他终究还是转过身去,他明白老柯克兰是个雷厉风行的人,若是亚瑟不听他的安排,他会毫不犹豫地断了亚瑟的经济来源;即使他的父亲社会地位不够,可他有足够的钱,足以让任何一个船长都不会收留他,他的水手梦只会化为泡影。

  “等一下,亚瑟。”老柯克兰叫住了亚瑟,亚瑟停下了脚步,转过头,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。

  “你23岁了,亚瑟,这个年纪不小了,该结婚了。乔丹公爵家的娜丁小姐芳龄待嫁,我跟公爵夫人商量好了,等你一回来,我就正式提亲。”老柯克兰以严肃的口吻说道,“你要知道,娜丁小姐会让柯克兰这个姓氏增光添彩。”

  “……哦,父亲,您看着办。”亚瑟一如既往的淡漠,离开了父亲。

  果然是那个落魄贵族家的小姐……接下来的人生该怎么走呢?结婚,依靠自己的妻子走向上流社会,生子,接管父亲的银行每天做那些无聊到乏味的金融工作,然后死去……

  亚瑟不敢接着想,他的人生并没有为他那小小的水手梦留下空间。

  他又想到了弗朗索瓦丝,这个刚刚答应做他情妇的女人。生活的磨难没有过分苛责这个女人,她的面颊依然白皙,仿佛从牛奶里洗过一般,尽管她的双手因为长期的劳作而伤痕累累。她的那双眼睛鸢尾花般的淡紫色,澄澈得让人心醉。

  他刚到巴黎的第一天就碰到了弗朗索瓦丝。

  照理来说他不该碰见她,他们完全是两个阶级的人。毕竟在路易·菲利普这位圣明的君主的领导下,一个富有的英国男人怎么会遇见一个贫穷的法国女人呢?

  但他们终究是见着了。刚到巴黎的亚瑟心情低落,他让跟随自己的侍从先回到自己在法国的别墅,而自己则在巴黎漫无目的地游走。

  不出意外,这个对巴黎不熟悉的英国人迷了路。他倒也不担心,只是向前走。他来到了一处小巷,来到了小巷深处的那座阁楼。他停了下来,默默地抱怨着自己的幼稚,竟在人生地不熟的法国独自闲逛;又抱怨着法国道路规划的不合理,竟会让他不知方向。

  “先生,您是来找索娅的吗?”他刚准备掉头就走,却被一个妇人叫住。那妇人大约五十岁,宽体盘,一头银丝,穿着打着补丁的破旧衣裳,坐在一张圆椅上,笑眯眯地望着他。

  “索娅是……”亚瑟疑惑地开了口,这一开口就暴露了他那浓厚的英式口音。

  那老妇人倒也没在意,继续滔滔不绝,“索娅就是那个住我楼上的漂亮姑娘。嗐,先生!您到这里不是来找索娅,难不成是来找我们这些年近花甲的糟老头糟老婆子?快别说笑了。”

  亚瑟一时也没了回去的兴致,索性顺着她的话说:“那您倒是告诉我,这位索娅姑娘是干什么的?”

  “她?一个做裁缝的。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呵,不去和小伙子们约会跳舞,反而把光阴浪费在缝纫机和布料上,怎么不让人惋惜?多么漂亮的一个姑娘!先生,我看见您到这里,穿着打扮又实在不像我们这里的人。先生,您是个外国人吧?您一开口我就知道。我以为您是索娅新交得男朋友呢,可怜的索娅!”

  亚瑟讪讪地笑了。他可不打算在这地方多呆,偏偏那位索娅姑娘下楼了。她拿着一个陶瓷罐,径直向那位老妇人走去,没有理会一旁的亚瑟。她弯下身子,轻轻地吻了吻老妇人的面颊,笑容满面,“勒庞大妈,我房间里的盐不够了,能不能向您借一些?明天还您。”

  勒庞大妈满口答应着,向屋内走去。她这才注意到了一旁的亚瑟,神情冷淡了下来,但又觉得自己不能失礼,便矜持地问道:“先生,请问您是……”

  勒庞大妈没有撒谎!弗朗索瓦丝确实是个美人,即使她贫穷,像勒庞大妈似的穿着打着补丁的衣裙,却不掩她的姿色。亚瑟的目光又落到了她的腰间,她没有像那些维多利亚式的美人那样裹上束腰,纤细却又不失自然。

  “您好,我是亚瑟·柯克兰。您就是那位索娅姑娘?”

  姑娘惊诧地望着他,不知是对其知晓自己名字的诧异,还是对自己直呼小名的薄怒:“是的,先生,是勒庞大妈告诉您的吧。我的大名是弗朗索瓦丝,弗朗索瓦丝·波诺弗瓦。”

  勒庞大妈拿着一勺盐从屋里走了出来,添到了弗朗索瓦丝的盐罐里。弗朗索瓦丝道了谢,掉头回去。可不知怎的,她又回过头,深深地看了亚瑟一眼。那双鸢尾紫的眼睛只是看着亚瑟,品不出来里面含了什么感情。

  但她没有让自己的目光停留,而是马上上了楼。

  亚瑟呼吸一窒。

  他忘记自己是怎么回了家,只知道自己告诉自己的普鲁士管家基尔伯特:“帮我查一下弗朗索瓦丝·波诺弗瓦。”

  于是这个普鲁士人就炸了,用德语骂了亚瑟半天,包括并不限于骂亚瑟色迷心窍,刚到法国就看上一个女人。以及自己的不幸,平时要管柯克兰家的大小事务就罢了,还要跟着小少爷来这倒霉催的法国。

  可基尔毕竟个合格的好管家,办事利落。第二天,亚瑟就了解了弗朗索瓦丝的全部信息。让他意外的是,弗朗索瓦丝还有个两岁的女儿,名叫阿黛尔,寄养在她的家乡——巴黎附近的县城维莱-科特雷的一个亲戚那里,她每月向家乡寄钱。

  亚瑟哑然:“这位小姐结过婚?”

  “这倒是没有,先生。据我打听到的情况来看,这位姑娘似乎当初似乎是意外怀孕,被人抛弃。”基尔面无表情地说。

  “哦,是这样……”亚瑟手指敲打着椅子的扶手。他突然冒出一个疯狂的想法:他要娶弗朗索瓦丝。

  对,娶弗朗索瓦丝,而不是那个娜丁·乔丹!娜丁是个英国人,弗朗索瓦丝是个法国人;娜丁身世清白,弗朗索瓦丝未婚生子;娜丁虽落魄却是有个响当当的贵族身份,而弗朗索瓦丝仅仅是个社会底层的穷人……若是娶了弗朗索瓦丝,老柯克兰的会是什么反应呢?

  他心中反抗的种子发了芽。

  他期待着。


        To be continued.

评论(4)

热度(44)

  1.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