霜序三七

阳光充足的地方不必高举火炬。

(三)

       弗朗索瓦丝躺在床上,身体蜷缩成一团。

  缝纫机停在一旁,布料胡乱堆砌在上面。她再也不用为了区区四十苏的日薪而日夜忙碌了。因为她将自己卖给了那个粗眉毛的英国人,取得了丰厚的报酬。

  她有玛丽·杜普莱西那样的女人没有什么区别,她想,不同的是她们要周旋于几个不同的男人之间,那些男人虽然富有,却或老或丑,合乎心意的寥寥无几。而她仅仅服侍一个男人即可,而且这男人不仅年轻,甚至称得上俊朗,即使他是个英格兰人,这些优点也足以弥补。

  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他呢,还迫不及待地要吻他,明明自己是不屑于这种生活的,明明自己刚才拒绝得那么干脆,语言是那么的辛辣……

  当然是为了阿黛尔,她的女儿,她那才两岁大的女儿,出生一个月后就被迫与母亲分离,住在自己年迈的姨婆家,自己半年才勉勉强强回去一次。她何尝不想念自己的女儿,上次见到她时她才堪堪学会说话,“妈妈”的发音含糊不清。她真是个可爱的小团子,那鸢尾紫的眼睛简直与她如出一辙。可她望向她的眼神好奇又陌生……

  她怎能不痛楚,可她只是留下了钱,过了夜之后便匆匆赶回了巴黎。她要工作,她要生活,否则她与女儿的境况只会更糟。答应了这个英国人,自己不仅能和女儿团聚,更能给女儿未来的生活提供保障,她可不愿女儿重复自己走过的路,这条路充满了荆棘,任谁走过去都会遍体鳞伤。

  至于夏尔·德勃雷……

  不,她不能再想这个名字,她一直在说服自己淡忘这个名字。可那个英国人,那个名叫亚瑟·柯克兰的英国人,他那海鸥般的浓眉,那如祖母绿宝石般的眼睛,叫她忍不住又想起这个名字。

  他也有一双这样的浓眉,也有一对这样的绿眼睛……

  不,不是为了他,是为了阿黛尔,对,是为了阿黛尔……

  别想他们了,想想亚瑟·柯克兰吧。

  真是个奇怪的英国人,他没有谈过恋爱——弗朗索瓦丝笃定,否则他搭讪她时怎会这般笨嘴拙舌。可他又真的彬彬有礼,典型的英国绅士做派,彬彬有礼的近乎高傲……

  呸,一个英国佬而已,装什么装。

  他拒绝了她的亲吻后告诉她自己在银行有事务要先行离去,到了傍晚他会亲自来接她。明天他先搁置手头上的工作,陪她一起去维莱-科特雷把阿黛尔接过来。

  她心中有些酸楚。

  她又想到了夏尔。

  算了,不去想他,不必去想他,他这种人不值得……

  亚瑟在写信。

  他不时用鹅毛笔沾上墨水,然后奋笔疾书,书信上留下潦草又优美的花体字母。

  “基尔,我准备让丽莎来。”

  “你让伊丽莎白那婆娘来?”基尔伯特汗毛都立了起来,“先生,您没吃错药吧。”

  正在喝水的亚瑟差点被水呛到。

  “得了,基尔,瞧你这幅样子,我还以为你不希望海德薇莉小姐过来呢。”

  这基尔伯特和伊丽莎白整天混在一起吵嘴打闹,互相视对方为死敌。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深深地爱着对方。

  伊丽莎白是个匈牙利的贵族小姐——这可是伊丽莎白自己说得,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。倒不是因为她的气质多高贵,只要看她那渊博的学识:她在语言方面造诣极深,除了母语之外,她精通英、法、德、俄、希腊、拉丁文;她对那些伟大的文学家的作品如数家珍,写起文章来词藻华美,引经据典;令人称赞的还有她的数学头脑,寻常人半天也盯不出来的几何题,她只消一眼就可以看出解题的关键。任何人都明白,这样的学识是平民百姓家怎么都砸不出来的。

  可遗憾的是伊丽莎白志不在此,她一心只想做布达佩斯的雄鹰,乘着骏马在草原上无拘无束地奔跑,可她的父母早早给她定了亲,和一个她看不上眼的公子哥。她当然不会束手就擒,她弄了张假的身份证件,将自己齐腰的栗色长发剪成了寸头,扮作男装,拿走了自己费心储存的钱,跨上自己的骏马,在订婚的前夜出逃。

  以上这些便是伊丽莎白对亚瑟所说,至于她如何来到了英格兰,又是如何来到了柯克兰家的府邸,伊丽莎白绝口不提。亚瑟记得他当年只有十五岁,在伦敦的府邸,一个穿得破破烂烂,剪着寸头,容貌清丽的女人敲开了他家的门,用恳切却又不失尊严的英语说道:“先生,您家还缺女仆吗?”

  老柯克兰拒绝了她,毕竟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,准备打发点钱让她走人。亚瑟却心生怜悯,恳请了父亲让她留了下来。这一留就是八年。

  她对自己曾经的身份颇为骄傲,对自己逃婚的举动从不后悔,对自己后来的遭遇却只字未提。她只是说:“先生,谢谢您的收留。但时机到了,我就离开这里,去报仇。”

  晚上亚瑟如约到了弗朗索瓦丝的阁楼。弗朗索瓦丝离开之前还是忍不住问他:“为什么,先生?为什么?”

  亚瑟只是说:“我喜欢你,小姐,仅此而已。”

  上了马车,亚瑟没有说话。他只是直视前方,双手叠放在腿间。弗朗索瓦丝偏着头,默默地端详着他。

  他的眉眼很像夏尔,可他们的性格迥然相异。夏尔总是高昂着他的头,笑得灿烂又肆意。他总是趁玛德莱娜不注意时拉着她到村后的那颗梧桐树下,嘴里有着说不完的情话……

  不能想夏尔了,她警告自己,自己属于亚瑟·柯克兰,夏尔已经是过去式了。

  “您在看我?”亚瑟偏过头。

  “……嗯。”

  “您好像……在想什么事情?”

  “……嗯。”她反而支支吾吾起来。

  “在想什么呢?”

  “我……”说什么?弗朗索瓦丝一时手足无措起来,总不能说他长得像她的前男友吧?“我在想你结婚没有。”

  “哦?”亚瑟笑了,“就为这事?”

  “没结婚,但我下次回英国应该就结了。”他说,“如您所想,一个穷的揭不开锅的贵族小姐,但她‘能为柯克兰这个姓氏增光添彩’,我父亲的原话。”

  “哦……”

  “我会安置好你们的,放心吧,我会常回法国的,毕竟我的工作在这儿。我的父亲一时半会儿可死不了。”他漫不经心地说。

  “可那位贵族小姐……”

  “我会允许她找情夫的,我不在意这个,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好人。”

  弗朗索瓦丝闭上了嘴,不再言语。

  亚瑟闭上了眼,开始凝神遐想。

  他不会告诉弗朗索瓦丝自己打算娶她,告诉了她也不会相信。更何况,他心里没底,他到底是害怕自己争不过父亲,从而走上父亲为自己安排的老路。但不代表他不打算试一试。过了些时日他会写信告诉老柯克兰自己的这个决定。他要看老柯克兰的反应。


        To be continue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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